周耀輝 幸或不幸 皆是剎那

今年九月,是周耀輝的開學季。由工作了十數年的浸會大學轉至都會大學授課,面對陌生的班房、陌生的規矩、陌生的通勤路線,他形容眼前所有事物都滲著一種名為「未知」的光芒:「我懷疑好多人做咗一份工十幾年之後,會覺得唔好搞啦,唔使做最好,或者變得麻木;但我冇,我覺得裡面有太多大家嘅感覺、感情、感觸。我仍然想做落去。」

新的開始,新的定義,新的找尋;耀輝對這些未知甘如飴之,樂在其中。

保持敏銳 繼續好奇

與耀輝在校園步行至辦公室期間,升降機裡有學生在談論羅馬書,耀輝聽著不禁搭起話來,好奇他們為何「無端白事講聖經」。這份對世界對年輕人的好奇,耀輝從未丟失,在教授了十數年的歌詞班裡,他最常問學生的,是「最近發生了什麼事?」。

「假如你入到班房,冇嘢講,可能就真係麻木咗,因為你一路過生活,但你唔知道發生咗咩事⋯⋯點解會冇嘢發生?點解會冇嘢講?我經常覺得冇可能,一定有㗎,睇過齣電影,同人傾過一句說話,一定有。」

在耀輝眼中,生活必須時時保持敏銳,這除了是創作人的自覺,更是生活的基本練習。他坦言,自己十幾廿歲時,鵪鶉到冇得再鵪鶉,在課室經常坐到最遠,不敢表達自己,最後變得不想表達,沒事可表達:「所以如果有呢個緣份,喺佢哋十八、九歲嘅時候,遇到周耀輝呢個老師,算佢哋唔好彩(笑)⋯⋯我想同佢哋講,其實你講咩都可以,冇任何諗法、問題、意見,係唔值得講出嚟。」

數年前,耀輝曾言城內年輕人帶有「蒼老感」,到了今天,他坦言這形容詞未必再恰當,皆因這代青年經歷過太多巨變,他甚至不敢猜測年輕人需要再經歷什麼,才可以打從心底「走出來」。耀輝回憶,當年能夠逐漸找回自我價值,是源於別人的鼓勵與肯定,「每個人都要尋找自己喺世界嘅位置」,既然今天世界變得更複雜,他想與新一代一同迷惘,一同無所適從,然後再一同尋找,直至尋見。

幸福玻璃球

「我哋讀書嗰陣有『四仔主義』,老婆仔、生仔、車仔、屋仔,呢啲就係社會幫你定義嘅幸福。當時如果你入到大學,呢種幸福基本上唾手可得。」把八十年代的「四仔」放諸今天,先不談是否等於幸福,但至少是一件很艱難,很奢侈的事。然而耀輝覺得難有難好,當「安穩的路」已成過去,便可生出一種「重新洗牌」的自由與釋放,去靠近真正屬於自己的未來。

七十年代時有一電台節目叫《幸福玻璃球》,當中的獨白把幸福形容是從天而降的玻璃球,碎片散落一地,有人撿得多,有人撿得少,沒有人可撿得全部。當時的少年耀輝,自覺與世界格格不入,但社會仍然極度歧視尋求另類生活的人,於是他不敢輕言幸福,也不解碎片的分配為何如此不公,甚至𠝹得他頭破血流。

「永遠都係執到一啲,放棄一啲,當你再執到,又會再放棄;可能呢個係我而家對幸福玻璃球嘅想像,就係隨時都會轉動。」耀輝以考車作例,考到車牌時感到幸福,但駕駛時又要煩塞車煩泊車,至於當初想要的幸福呢,又要再度動身追尋:「幸福係一種不斷變化嘅境界,或者應該講,如果你經常都處於幸福狀態,其實都好恐怖,因為你就唔會再郁。」

城內越覺得迷茫 沿路越愛捉迷藏

三十多年來,耀輝寫下過千份歌詞,他將其中的核心思想歸類成「對未來的未知感到好奇」;這份好奇心,成為他繼續走下去的力量。他直言自己不是一個經常話當年的人,與其眷戀從前,倒不如在新事物上發掘未知的樂趣。

問到哪份歌作最能表達耀輝心目中的幸福,他想了想,遂交出〈剎那的烏托邦〉這個答案:「嗰個所謂嘅烏托邦係最幸福嘅一種狀態,就算極其艱難、只得剎那,我哋都要爭取⋯⋯當失去烏托邦嘅時候,就再搵下一個剎那。」當下香港,甚是艱難,耀輝清楚不過;可是他相信,在看起來不怎麼快樂的日子,會滋養一種生機,使我們加倍敏銳,對「活著」這回事,思考與感受更多。

「我而家呢個年紀,容易得到一啲短暫嘅幸福,例如係食隻雞髀,已經覺得好開心,因為細個冇咩食。」個人的幸福,耀輝認為容易達成,可是社會的集體幸福卻困難得多:「我覺得我哋仍然要相信而家俗稱嘅『小確幸』,例如係食一碗餐蛋麵嘅幸福,係一定要有,但如果你只係滿足於呢啲小確幸,而唔掂周圍大世界嘅不公不義、不快不樂⋯⋯我唔敢論斷,因為可能係其他人嘅求生之道,但至少我唔得。」

「點解我哋嘅城市咁多年都係咁?」這個問題,是耀輝經常思考的事:「由我十幾歲去到我而家六十幾歲都仲係咁。」他無法否定當中的迷濛與灰沉,可是他隨即引用〈剎那的烏托邦〉的一段歌詞「城內越覺得迷茫/沿路越愛捉迷藏」——

「我覺得要沿路越愛捉迷藏,繼續玩落去,繼續自得其樂,繼續同周圍可以一齊玩呢個迷藏嘅人,去尋找剎那的烏托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