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十一月初跟岑寧兒(Yoyo)做專訪的時候,陳詠謙一直陪伴在側,一來他是岑氏在香港區的經理人,也是《風的形狀》和《勿念》的填詞人。早在見面之前,內心已有一種強烈想法:之後必定要再跟陳先生好好的談一次,以便滿足自己的好奇心。
結果兩個月後,我們再次碰面,話題圍繞兩大主題:當初他為何會踏足填詞界?又怎樣面對人生順逆?畢竟十八歲(2004年)開始毛遂自薦寫歌詞,到後來獲黃偉文邀請加入「填詞人聯盟」,成為全職填詞人,每年有數十首作品推出市場,二十六歲(2013年)首奪「叱咤」填詞人大獎,之後另外三度得獎,又試過推出過個人專輯《Confession》。
乍看名利唾手可得之時,卻在四年前突然遇上「龍舌蘭之役」,網民狠批其歌詞水準,娛樂版跟進報道,一時間沸沸揚揚,讓陳詠謙當頭棒喝,「由開始想寫歌詞,到同過好多想合作嘅歌手合作喇,叫做有唔錯嘅成績,有人知道我係填詞人,都叫做順利咗十年八年,所以2018年遇到嘅事,係事業上第一個真真正正嘅衝擊,對我嗰個內心嘅衝擊大過外在,令我想停一陣先,畀自己嘅創作系統休息下。」
物換星移,快將三十有六的陳詠謙早已重新上路,填詞「半生」,近年他一改作風,產量大減,每年只寫十多二十首歌詞,「情願花多啲時間寫一首歌!」這段時間他寫過MIRROR的《IGNITED》、姜濤的《蒙著嘴說愛你》、張天賦的《反對無效》等等,都是一些能夠真正做到膾炙人口街知巷聞的作品,如今亦已再沒有聽見有人罵他「寫乜X」,到底他怎樣走過低谷?為何有此心態上的轉變?這些都在專訪短片中自有分曉,以下的對談內容,就由他十八歲那年說起。
採訪、撰文:游大東
短片:周洲舟
攝影:郭家穎
問:游大東
答:陳詠謙
游:你第一次填詞是甚麼時候的事?
陳:第一次正式寫一份歌詞,就是Yoyo唱的Demo,歌曲由她表哥Jerald(陳哲廬,曾與Eric Kwok合組Swing)所寫。
游:何以當時會如此渴望這樣做?何時開始對這種專業產生興趣?
陳:我讀中四的時候第一次對歌詞產生興趣,因為當時跟一位同學是很好朋友,我倆每天都會講電話,原因是要一起上網打機,打機呢,很多時間都要等,等的時候就會閒話家常,講東講西,然後他提到自己很喜歡林振強,經常跟我說林子祥的歌詞,不知不覺之間,連我自己也覺得歌詞這件事其實頗有趣,原來可以寫作「我想攀登火山,登陸月球食牛腩飯」(許冠傑《最緊要好玩》,林振強填詞/1985),以前我都可能有聽過這些歌,但只是唸口簧(死記硬背)而言,但當朋友這樣跟我分享的時候,就會覺得,歌詞這個世界比我想像中大得多。
那時候大概是2000、2001年左右,上網也不是容易,(手上)沒有那麼多(參考)資料,但又想知道多一點關於歌詞的事,便直接到香港中央圖書館借閱所有關於香港歌詞的書,黃志華、朱耀偉那些,統統借回家看,畢竟我是1986年出世,到我開始對流行曲有印象的時候,已經是90年代,但很多人都說80年代才是香港流行文化最黃金的時代,惟有靠睇書補回來(認識)。對於香港流行曲,有第一身印象的,已經是四大天王(時代),已經是(聽)張學友,我阿媽經常會在家中播放張學友的歌,我便跟著唱,我記得第一首(懂得)唱的流行曲,就是我阿媽買了一部卡拉OK機回家,我跟她一起唱《信自己》,但對於80年代,譬如你說的武俠劇集主題曲,我是沒有第一身印象,都是之後當舊歌來聽,但聽完又沒有認真留意歌詞。其實我小時候,是先接觸音樂先於文字,因為我是參加合唱團的(香港兒童合唱團),所以通常都是先留意旋律,(判斷)好聽與否,唱得好不好,反而會較為忽略歌詞。
游:你提到當年向岑寧兒自薦填詞,是甚麼原因驅使你覺得你可以一試?
陳:當初為何自己會第一次萌生認真寫歌詞的念頭呢?記得當時讀完中五(完成會考),放暑假,天天閒賦在家,阿媽便說:「不如你搵啲兼職做下啦!」當時最主流的兼職就是幫人補習,但做了一段時間之後,我發現自己並不特別喜歡這份工作,於是便思考有甚麼事情能夠足不出戶做到呢?因為以前唱歌時,都會將一些「口水歌」(流行度極高的歌曲,跟歌詞水準優劣無關)的歌詞改動,即是我有那種將廣東話放進旋律之中的能力,結果我便萌生這種想法了:唔知道寫歌詞可唔可以成為我嘅兼職呢?而當時的朋友之中,唯一一個跟流行音樂有關的人就是Yoyo,因為她的表哥是Jerald,便跟她說我想嘗試寫歌詞,不知道怎樣才有機會呢?你也知道(填詞)這一行有多神秘吧!還要是以前沒有Social Media的時候,不知道那度門(入行途徑)在哪裏,碰巧Yoyo說正好為Jerald製作Demo,她便說:「不如我問下佢可唔可以搵你填啦。」(填詞生涯)就是這樣展開。
游:第一首真正以你名字發表的歌詞是哪首作品?
陳:第一首作品就是Jerald找我寫的,當時我已經在商台返暑期工。還記得當天大清早七點鐘打電話給我:「喂,阿謙,你有冇時間,我有隻歌好趕,需要今晚就寫起喇。」我就話:「好,梗係寫啦!」跟住當晚便完成了,這首歌就是李龍基與李蘢怡那首,歌名到「出街」之後才知道如此,我本來改名叫《百無禁忌》,但唱片公司就將它改為《明天你是否依然教我》(2005年,陳詠謙十九歲)。
游:去到甚麼時候開始認定你想行填詞人這條路?
陳:我不是那種很Well-planned的人,最初只是覺得,寫歌詞是一樣很好玩的事情,於是我便跟Jerald說:「你之後有歌詞都搵我寫啦!」之後三年(2006年至2008年),斷斷續續都有為一些歌寫詞,當然數量不多,一年可能僅發表兩三首,當時我不覺得自己進入了填詞人的行列,心態上只覺得好玩,有機會將一首沒有字的旋律譜詞,有人唱出來,歌曲推出後又有人聽,我覺得這件事是有一點成功感的,但當時是否有很多情感想抒發呢?坦白講,如果跟現時比較,那時候真的沒有,所以你見我當時寫的歌詞,內容都是較為古靈精怪的,例如《山歌》(側田、吳雨霏/2007)、《鬧鬼愛情》(張敬軒/2008)和《我有貨》(Swing/2009)等等,都是為玩而寫,我開始正式多些歌詞,是2010年的事,當時我加入了Wyman(黃偉文)發起的「Shoot The Lyricist」(填詞人聯盟),由那時開始就真的開始一直寫,慢慢發展下去,一年都可能有80作品發表。
游:2013年你第一次奪得「叱咤」填詞人大獎,之後共四次得獎,但去到2018年因為陳奕迅的《龍舌蘭》,你的歌詞掀起頗大爭議,你承認,這是你的事業上一個很大衝擊,去到哪時候,你覺得可以開始重新出發?
陳:身邊有很多一起合作的人,也有很多朋友,在高處低處,都會給予意見,向我提供一些想法,所以聽下來其實很多,但怎樣才能夠令自己想得通?我覺得是時間。(何時想通?怎樣想通?)沒有一個「就係嗰下」喇,但的而且確,經歷2019年社會運動,到2020年疫情爆發,我就覺得,整個社會經歷了好大轉變,然後到整個世界,而我作為這個社會和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員,我都必然會想,其實我為了甚麼而過人生呢?我的使命又是甚麼呢?我不是說現在我已找到了,只不過,我想朝一個跟以往不同方向尋找答案。
以前我的傾向是,以前寫好多歌詞,好坦白講,就是我想成為一份子,我想進入這個樂壇的核心,多作品見街,然後附帶就是知名度、影響力,再市儈一點說就是(為了)版稅,因為的而且確我當時是一位全職的音樂人,就是靠做音樂維生,但過了2018年至2020年之後,歌詞對於我有少少不同了,不想再倚靠寫歌詞來維生,原因是我想日後創作可以比較純粹一點,因為我開始有很多話要說,首先我想說的,未必很Commercial吧,你知啦,如果講得多就噆(氣,即長氣)㗎喇嘛,好似集中一點,真的遇到適合的Project,例如Yoyo(岑寧兒)的Project(《風的形狀》、《勿念》),好適合呀,情願花多點時間去寫一首歌,但這首歌亦可以……我希望啦,可以留存多一點時間……以前作品量大,作為一個作家,一個創作人,我沒有一個很專門的題目要去回應,因為以前寫很多比較商業用的情歌,當然寫這些都有其技巧,如何好唱一點,大家聽完之後會記得,但近一兩年的確寫少了,但希望每首歌都從裏面(內心)提煉出來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