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在富都一起劏雞的日子——吳慷仁、陳澤耀

要在閃光燈照耀的電影宣傳、媒體訪問裡擺出明星姿態,對於從影多年的吳慷仁和陳澤耀來說,自然已是駕輕就熟,真正困難是如何將這些熟練的偶像身段拋開,讓自己成為電影角色,成為那卑微、暗啞的亡命青年。坦白說,幾乎無法認出眼前的他們就是《富都青年》戲裡的黑市兄弟阿邦和阿迪。不僅身型、髮型和膚色上的外表落差,連談笑間的氣質也判若兩人。有些電影只是逢場作戲,但《富都青年》並非完全虛構,因為他們是真的先在富都生活,有了在地經驗,然後才拍戲。電影拍完,角色帶著他們雙雙走到金馬獎的紅地毯,然而,患難與共的情誼抹不走,憶述富都相遇往事,他們仍習慣以兄弟相稱。

吳慷仁過去好幾次為拍戲改變身形,卻不曾像《富都青年》那樣——他形容,是個非常緩慢而且真實的改變過程。「要一些一些的改變。因為我本身是比較白,當我去到富都,看到真正在那裡生活的人,會覺得跟他們真的相差很多。」

旁邊的陳澤耀接著說:「當然,我們私底下的生活也跟角色有很遠距離,所以要慢慢去了解劇本的角色、背景。一開始收到劇本大綱的時候,我自己就去富都街市觀察環境,看那裡的人是怎樣。」位於吉隆坡市中心的富都,既是長途巴士總站,也是一個聚集了低下階層的人口轉運站。富都的日與夜,人流與景象全然不同:「早上、下午或晚上看到的東西都不同,你半夜才知道原來那裡有一間雲吞麵檔,或者才知道原來街市是半夜開始,大家開始搬東西上大貨車。」

「是半夜三點半開始。」吳慷仁答道:「差不多在開拍之前一個月,我們兩人就去了學劏雞,去曬太陽。因為我需要瘦一點,他需要肥一點,所以他吃很多東西,我就吃很少。」

富都街市的日與夜

《富都青年》描述了兩個無證黑市勞工在城市陰影裡偷偷生存,於富都混水摸魚過活,他們的生活一直被剝削,也活得提心吊膽。陳澤耀是土生土長的馬來西亞人,比起吳慷仁熟悉富都這個既繁榮而又龍蛇混雜的地方:「而且我本身在 2017 年和張艾嘉拍過一部叫《分貝人生》的電影,背景也在富都,所以我對富都的印象是比較深刻的。」

吳慷仁則形容,初來埗到已覺得富都是世界的另一面:「我第一天到了馬來西亞,下飛機之後就直接去富都市場、街市,第一次過去,看到就覺得厲害,很多人很熱鬧,很多菜很多魚很多肉,什麼都有,一個非常 local 的地方。」他笑言,那段日子沒有「弟弟」陳澤耀可能活不下去:「他是我在馬來西亞的專業翻譯,因為我們去的地方沒有太多華人,全部都是馬來西亞人和外勞。」

開拍電影之前,兩人除了讀熟劇本,最主要是接觸當地的勞工,外表上的改變不易,但不及心境改變那般困難。「像哥哥剛才說的,我覺得角色的外形是我們自己 build 出來。但內心的事,我們和他們本身有距離,不過我們想盡量了解,找低下階層的人聊天,所以我們會去劏雞,也坐在一起吃飯,一起聊天,了解他們的背景。為什麼你即使有老婆或小孩,都要來馬來西亞做工。我們會問這些問題。」陳澤耀續說:「他們的環境和生活都是為勢所迫,如果不做這份工作,就沒有其他工作可以做,養不起自己的家人、老婆和小孩,所以你會感受到他們很辛苦。」

對吳慷仁來說,無疑難度更高,首先他並非馬來西亞人,再者,他飾演的阿邦天生是一個啞巴,全片幾乎沒有對白,要學富都的貧民生活之餘,更要學手語。「我們兩人會一起去認識真正的聾啞人士,和他們聊天吹水、吃飯。」事實上,吳慷仁戲中的手語演出非常迫真,即使看不懂手語的意思,也可以憑手勢感受到角色的情緒,或者也跟他憶述如何跟聾啞人士相處有關:「他們聊天(的內容)其實我都不明白,但我可以看到,他們是聾啞人士,不過朋友之間很熱鬧,沒有聲音,卻有很多手語動作,很多表情。」

戲裡戲外,兩人都很懂得苦中作樂,甚至劏雞也劏出了許多學問。吳慷仁打趣道:「我們差不多每一天都會去街市劏雞,和做工的人、街市的人聊天。要劏一隻雞,從有毛到沒有毛,大概一分鐘就可以把牠扒光光。」他笑著提起入鄉隨俗的劏雞文化:「我只能殺華人的雞。給華人吃的雞,劏雞是不需要念經的,但馬來人吃的雞,只能專門由馬來人去劏雞,因為他要幫忙在落刀之前念經,心裡要默念或者念出來,是一個很神聖的儀式。」陳澤耀在旁解釋,因為馬來人多有回教信仰,不能吃非法、非以上帝名義屠宰的動物:「看我們可以說得這麼專業,你就知道了吧。」

吳慷仁忽然問道:「我們那幾個月⋯⋯你有吃雞肉嗎?」

陳澤耀苦笑說:「我前面其實也不太敢吃。」

「我學了劏雞之後,真的有兩個月都不吃雞肉,看到雞肉和那個氣味都會怕。」吳慷仁接著說:「拍完《富都青年》之後,我就來香港拍《但願人長久》,都差不多兩三個星期之後才開始吃雞肉。」

兄弟之間的曖昧關係

《富都青年》是一個艱難的故事,對戲裡角色,對演員也是。問及劇情上有哪幾幕特別深刻,兩人都不約而同笑言:「很多,全部。全部都很難演。」吳慷仁接著認真說起:「唯獨是吃飯戲,我們吃得很開心,因為整部戲裡,開心的場次不是很多。」

「還有就是跟弟弟跳舞的戲。我都記得很有感覺,你可以感受到這兩兄弟感情非常好,但是這個好,又好像有一些愛、曖昧。」吳慷仁說。除了相依為命的兄弟情誼,彼此也知道沒真正血緣關係的兩人,許多親密互動也令人聯想到一點點同志的氛圍。陳澤耀也承認,描寫兩人日常生活的部分是比較難演,「譬如我們在床上玩,這些很自然,不過又很難,因為你不可以過火,過了火,別人會覺得是其他東西。」

「可能導演剛開始寫劇本的時候,他自己都有想到這個氣氛,但我們真正去拍的時候,很多東西開始有化學變化,我就覺得這些東西是我們可以慢慢的放在戲裡。」吳慷仁試著解釋:「因為我們算是順拍,所以情感也會慢慢堆疊到一個地方,最後那場監獄的戲也是在最後才拍,所以其實每個東西都是一邊拍一邊改變,比如說手語的內容,弟弟跟哥哥最後的對話,都是我們邊拍邊想,哥哥的控訴也是一邊拍一邊改,最後才會現在看到的成果。」

「故事最後的情感很濃,分開之後是很難過,想到兩個兄弟都在思念著彼此,因為他們是對方唯一的家人。」吳慷仁感慨道。但是否僅此而已?他淡淡的說:「我想導演給了空間觀眾去解讀,到底這個關係是什麼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