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奕華:「要繼續做一個有趣的人。」
人物專訪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愛情故事,相信大家都聽過。林奕華導演把梁祝故事與現代聯繫起來,於2014年帶來自編自導的音樂劇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。十年過去,這齣音樂劇仍未畫上休止符,衍生出不同故事,近期更在戲院上映舞台映畫版本。
以舞台映畫延續生命
中國民間傳說眾多,為甚麼偏偏選擇《梁山伯與祝英台》作改編?其實林導自身與這個故事有不少聯繫。林導自言,從小到大,他都未曾經歷過快樂的校園生活,亦渴望有個「哥哥」作玩伴;再加上他年少時曾出外留學,大部分時間都會感到寂寞,實在渴望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陪伴在側。在梁祝這個故事中,梁山伯與祝英台二人是同窗,祝英台又被照顧得非常周到,這些都與林導的想像及自身經歷相似。
2014年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首次公演後,曾走訪多個城市,而近日更嘗試以另一形式——舞台映畫,與觀眾再次見面。舞台映畫,並非指單單紀錄整齣舞台劇,而是會在不同角度,使用多部攝影機拍攝舞台細節,並當作一齣電影去進行剪接。觀眾在映畫放映時能多角度欣賞演員特寫與framing,所以即使是已經看過舞台劇的觀眾,都會有著與當時截然不同的體驗;甚至已經看過一次映畫的,在再次走進戲院欣賞時,也會有不同的體會,「因為(兩個月間)經歷過的事,例如失戀,可以令聽到的歌、對話等等都有不同的體會。」觀眾會把自己全新的經歷連結故事,所以即使是同一首歌、同一句對白,觀看時也可能比起第一次接觸更發人深省。
數年前,香港經歷過疫情,舞台劇受制於當時的防疫措施,無法作公開演出,而映畫版則可以線上播出,大家可以安在家中觀賞。及後香港經歷移民潮,觀眾相應減少,再加上大家習慣「機不離手」,每分每刻都在回覆訊息、看短片,令更少人願意放下手機,花數小時進劇場。因此,對於林導而言,把舞台劇映畫化其實也是提供了「一種條件」,讓梁祝的故事永續。
在欠缺觀眾的年代,找回原班人馬重演成本過高;映畫化允許他們在資源有限時,讓更多觀眾認識這齣劇、建立新觀眾群,為往後演出作鋪墊,讓故事可以不斷延續,「證明映畫不只是一個紀錄,映畫其實是生命本身。」映畫化除了以新方式展現梁祝故事,亦同時讓劇場能夠如同生命一樣,一直繁衍下去。
探索不同可能性 做一個有趣的人
林導於80年代遇上恩師榮念曾,由電視圈轉戰舞台劇領域。舞台劇最令他著迷的地方是無限的可能性,例如劇作講述一家人,舞台不一定要擺滿傢俬,而是可以突破固有印象,有不一樣的舞台設計。「路不是直路,是可以轉彎的,只差在有沒有令它成為一條路。」這是他在榮念曾身上學到的事,也啟發他往後勇於在劇場裡作出不同嘗試。「我做戲劇時,一直希望不用其他人用過的方式,與觀眾交流。」林導1991年時創立的非常林奕華劇團,就是本著這個理念發展。除了舞台映畫,現時劇團亦有與大學合作,舉辦創作體驗工作坊「AI梁祝一日遊」,透過填詞、畫畫、遊戲等活動,與學生探索自己,在劇場以外感受故事。
生活在這個年代,每天都要迎接各樣變化。作為創作者,除了探索不同可能性,林導指「(創作者)要繼續做一個有趣的人。」他認為,人天生會把表象、外表吸引的事物與價值掛鉤,因為「感覺上有保障」,所以有明星參與的舞台劇必定賣座,而有趣是一件「較內在」的事。想以創作與觀眾內心對話,就要好好裝備自己,去等待一些也重視內在的人,「並非只關乎你有沒有想做的事、想帶出的訊息,而是你怎樣是個有趣的人。」
林導今年65歲,仍有甚麼想要達成的夢想?林導引莊子的一句「生命有盡頭,時間無窮盡」,他明言不想去為自己訂立目標或夢想,全因意識到許多發生的事情,其實都可以是意料之外。因此他不會過分計較得失:「不要將一切的放於眼前。」
人人自在的世界
「烏托邦」一詞源自希臘,島上的人互相了解,過著平等而快樂的生活,他們所投票選出的領袖,是幫助他們實現理想,並非單純解決生活。林導認為,我們現在較重視解決生活及眼前的問題,「我們是甚麼都很近,越來越有壓逼感。」例如一個帖文的流量高低,我們都會因而感到焦慮、挫敗,數字彷彿直接代表別人對自己的評價。對此,林導提出一個疑問:「你對自己的存在是建立於對自己的認識上,還是別人怎樣看你之上?」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中的梁山伯就是一例,他十分介意別人認為他做出的作品不夠完美,而不敢去做,「他把自己最大的生命歷程簡單化成一個結論。」
林導將此歸因於經濟結構,大家都在互相計較,而目前似乎未有人能解決這個矛盾。「人類好難去享受每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東西,總是想得到別人的東西」,於是歷史一直重覆又重覆。在他心目中,理想的世界就是人人做自己都可以做得「很自在」,大家都會滿足於自己是自己 。
我們過於著重別人的看法,認識與了解自己似乎是個一生的課題。正如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一劇中,「梁祝」們在藝術學院學習的往往不只是藝術,而是重新檢視「我是誰?」這個問題。